谢汉辉║拥抱的温度 - 3D小财神预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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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杭州工作的第19个年头，我依然保持着客家人晨起喝一碗滚烫擂茶的习惯。这碗茶里沉淀着故乡老家的水土，沉淀着母亲粗糙手掌的温度。每当茶汤滚过喉头，我总会想起母亲最后一次拥抱我的情形——那是在梅州西站的进站口，她突然张开双臂，像展开一片温暖的稻田，将我整个儿裹了进去。她的身子微微发抖，我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茶籽油香气，混合着客家围屋特有的泥土味道。这个拥抱持续了不到五秒，却让我在异乡的无数个深夜里反复咀嚼。

杭州的冬天总是湿冷入骨。办公室里的暖气嗡嗡作响，同事们裹着羊毛毯敲打键盘，像一群被冻僵的知更鸟。上周部门团建，酒过三巡时新来的实习生突然崩溃大哭，原来她独居的祖母在广东老家摔断了髋骨。我们围着她手足无措，倒是保洁阿姨放下拖把，径直走过去将她搂在怀里。那一刻我看见女孩的眼泪洇湿了阿姨深蓝色的工装，而阿姨布满老茧的手正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，像在安抚受惊的雏鸟。这个画面让我想起故乡小河边的水车，竹筒舀起一瓢瓢河水，又温柔地倾注回河道。

客家人向来羞于肢体接触。在我的童年记忆里，父亲最亲昵的举动不过是揉乱我的头发。直到去县城读高中那年，某个暴雨夜我发高烧到四十度，恍惚间感觉有人把我背了起来。父亲的后背像块被雨水泡胀的木板，我的脸颊贴着他汗湿的衬衫，能听见他胸腔里风箱般的喘息。去卫生站的五里山路，他始终用右手紧紧扣住我的膝弯，左手举着的手电筒光柱在雨幕中劈开一道颤抖的裂缝。多年后我才明白，那夜我获得的其实是个移动的拥抱，是客家男人特有的、用整个脊梁构筑的温柔。

公司楼下有家潮汕牛肉火锅，老板娘总爱给熟客加勺自制的沙茶酱。某个加班到凌晨的雪夜，我推门进去时看见她正搂着女儿教算数。小女孩毛茸茸的脑袋抵在母亲颈窝，老板娘的手指在作业本上圈圈点点，呵出的白气在玻璃窗上晕开朦胧的圆。这让我想起《微观世界》里那两只蜗牛，它们的触须在晨露中交织成透明的桥梁。此刻火锅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母女的身影，只剩下交融的体温在寒夜里静静发光。我突然很想给母亲打个视频电话，但看了眼手机上的凌晨两点十七分，最终只是往老家寄了箱西湖藕粉。

上周整理相册时翻到张老照片：六岁的我坐在祠堂门槛上，怀里紧紧搂着只小土狗。狗崽子黄褐色的绒毛里粘着稻壳，我的门牙缺了半颗，笑容却亮得能照亮整张泛黄的相纸。这让我想起客家谚语"狗来富"，当年那只叫阿黄的狗确实陪我们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。它总爱用湿漉漉的鼻子拱我手心，冬天会钻进我的被窝当天然暖炉。有次我偷吃供桌上的米糕被祖父责骂，是阿黄跑来舔我脸上的泪珠，它热烘烘的肚皮贴着我膝盖时，所有委屈都化作了细碎的呜咽。如今写字楼下的流浪猫见人就躲，我才惊觉都市早已将最原始的体温慰藉都异化成奢侈品。

梅雨季节的周末，我在良渚博物院看到组汉代陶俑。有对母子俑尤为动人：母亲跪坐着将孩童环在膝间，孩童的手掌贴在她脸颊上，陶土裂纹让这个拥抱穿越两千年依然栩栩如生。玻璃展柜反射出我模糊的倒影，突然想起已经三年没回老家了。上次临走时母亲往我行李箱塞了包晒干的艾草，说杭州湿气重可以熏屋子。现在那包艾草还挂在衣柜里，每次开柜门都会落下细碎的影子，像许多个未完成的拥抱。

昨天和客户在西湖边喝龙井，看见对白发夫妻互相搀扶着走过苏堤。老先生的手始终虚护在老太太腰后，他们斑驳的影子在夕阳里渐渐融合成一体。这让我想起客家围屋天井里的那株老梅，虬结的枝干相互缠绕着刺向天空。客户突然说起他父亲临终前最后的动作，是努力抬起插满管子的手臂想抱抱孙子。我们面前的茶渐渐凉了，湖面上掠过一群白鹭，它们的翅膀在暮色中划出温柔的弧线。

现在我会在每周日给父母打视频电话，教他们用智能手机发拥抱的表情包。母亲总抱怨说这些虚拟符号哪有实实在在的体温好，但她不知道，每次看见那个黄色小人张开双臂的动画，我都能想起她围裙上残留的太阳味道。或许这就是现代人的折中之道，我们用像素模拟体温，用表情包传递那些羞于启齿的思念。就像此刻我写下这些文字时，杭州的月光正斜斜地铺满书桌，而千里之外的老家，母亲应该正把晒好的花生收进陶瓮，瓮口还留着我儿时刻的歪扭字迹。

人确实需要拥抱，就像植物需要光合作用。在这个视频通话取代面对面、表情包代替微笑的时代，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确认彼此真实的存在。上周终于订了国庆回老家的车票，想象着母亲一定会用她沾着花生油的手拍我后背，父亲或许会像对待贵客那样郑重地与我握手。但没关系，我可以主动去拥抱他们，就像拥抱那些在岁月里不断褪色却始终温热的记忆。毕竟客家人的血脉里，除了硬颈精神，还流淌着围屋火塘般恒久的温暖。

文章配图来源：AI生成。

编辑：黄健峰；校对：林诗晴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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